「有人在下,我欲辅之。魂魄离散,汝筮予之。」
——楚辞 招魂
自居道统的百家眼中,阴阳家不过是一群告鬼招魂的巫医神汉。这种蔑视之中,不乏嫉恨的眼光存在。从乡野间的巫祝游医,一跃而为庙堂之上乘龙辚辚的一邦显学;阴阳家如同高驰冲天的飞星般,灼尽世人之目。
发源于楚地的巫傩之间,阴阳家的经历虽然不可复制,却也早在西秦深深植根。楚地之人,风多尚巫。生时由神婆接生,病笃寻巫医延命,死后为叫魂者亦是傩戏班子。无人得知这群神出鬼没的巫傩从何而来,更不消说想到他们背后,都统一从属于规格森严的百家组织。
只知其表,不知其里。即使在阴阳家大行其道的当下,西秦民众也大多对阴阳家的架构与目的一无所知。神秘莫测而高深难解,是阴阳家创始起便奉行的作风;他们有意隐瞒着自己的一切信息,只留下团团疑云供世人猜测。灵衣玉佩,杳冥难知,共同构成了阴阳家不近世人的印象;望向华服姣衣的阴阳家巫祝时,秦人稍掠即逝的眼神中,往往布满敬畏与疑惧。
而这正是巫祝所期望的眼神。层层帷幔后统摄着整个阴阳家的「九歌」,其传说可上溯至商之大邑。而群巫之首「东皇太一」,则有秦八百年来从未更动。西秦之人相信,他正是修得无上长生之法的真人祖巫「彭祖」。
长生不死的传闻吸引了秦五十三世皇帝。这名伐幽燕、破东秦,攻无不克,六州有其二的雄主;在面对无可避免的衰老凋亡时,人生第一次选择了逃避。当大将蒙帝力向他引荐「东皇太一」时,嬴桓尚对这群巫医神汉嗤之以鼻。然而一场不为人知的会面后,嬴桓几乎立时变为了阴阳家五德终始之学的至虔信众。天下无人得知这场会面的内情,但仅仅一年后,东皇太一便被尊为国师,西秦之人莫不诵邹子时序之理。
东皇太一的面目隐于云气之间。除去九歌十一席外,甚至阴阳家的方士巫祝,都从来无人得见这名群巫之祖。有人说他已追随圣德皇帝升上云霄,也有人信誓旦旦描述他已升仙而去。行走世间代行其志的,乃是九歌十一席中的余下十人。统摄阴阳家的十名大巫,各自据有一方信徒。其通天手段各异,却都足以一人而退万军。他们的身份来由一概不为人知,正如阴阳家玄微古奥的五德终始之理。
火德既微,运缠大过。五德终始之说中,周属火德;而代周有天下,大秦千年正统的西秦皇帝,则当属水德。圣德皇帝对五德之学深以为然,于是黑旗黑甲染遍了整个荆州。西秦服色尚玄,由此而始;嬴桓本人亦披上一领水德鬼工黑袍,将「秦五十三世皇帝」更为了「圣德秦皇帝」。
阴阳家中人笃信,天星运移亦有定则;人间万物之理,自然也能从中推演而出。他们将整座墨城的望塔改造为了六州最大的天文台,以窥测天幕下的冥冥定数。术算之学在西秦前所未有地发达,「云中君」的术学院甚至举全国之力,将割圆之率演算至了第五百零五位。秦人们敬拜着五感生帝,无事不筮,无事不祀,每年被消耗的大小祭品何止百万。九歌秦戏的演舞声中,真空飞艇载着整座禁宫缓缓升入云霄。
圣德皇帝的长生之愿下,丹砂符水销熔着整个西秦的烂烂白银。五德终始生灭不息,傩戏歌吹至今不止。长垣墙下的动地一哭中,唯有灵山阶旁的空荡眼窝,眺望着帝国的太平盛世。
它将永不止息。
诗曰:
「朱明承夜兮,时不可以淹。皋兰被径兮,斯路渐。
目极千里兮,伤春心。湛湛江水兮,上有枫。魂兮归来,哀江南。
——楚辞 招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