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咎之变,一七七四

「将军受赐那把秦剑的时候,我就在他身旁。」

「我记得他的每一滴泪水,每一次颤抖;还有举剑欲自刭时,眼中的那份决绝。」

战痕累累的的血泪覆面下,一张岁月斧凿已久的面孔凝固着。

「余将军从来没有背叛过众政国。是嬴序辜负了他。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无咎城。是盗跖辜负了我。」

他抽刀出鞘,在疤痕遍布的指腹上再度割下一刀。深红的血液颤动着,被涂抹在覆面的黑目纹样下,拖曳出两道永不干涸的泪痕。

「三十二年,一万两千天。每一天我都会重新涂抹这道泪痕,从北阳墨尽的那一夜开始。为了永不遗忘将军的泪与血。但无咎城已经忘了。」

悬于腰间的素白长刃直刀,伴着步伐摇摆着,如同某种残酷的节律。

「这把刀,这双眼睛,从无咎城始建那天开始就在注视。我看着这座城市膨胀,看着它发展壮大,看着它腐溃变质。这座城市已经变了。」

街道在两侧后退,阴影不断游移。那只饱经风霜的机关手臂,在长刀握把上一丝不颤。

「它不再是我们的归宿与家园。不再是余将军的理想之城。我们曾期望打造一座无乡者的故乡,一座没有罪咎与压迫的城市。我为这座城市流干了血与泪,而看看如今,他们把我们的理想变成了什么样子!」

人群阴恻的眼神在男人身上聚集,又转瞬四散而去,追逐着道旁尘土中翻滚的一张肮脏白帛。

「罪犯在窄巷中抢盗,帮派在街市上行凶。愚昧与恐惧四下蔓延,罪恶在每粒灰尘之间升腾发酵;而城主之位上的那个毛头小子——成为了真正的盗跖。和楚国结盟,和西秦结盟,和我们曾经抛颅洒血对抗的敌人们结盟?将军正是为征伐他们而被打为叛徒,而如今,我们却要给楚秦的猪狗们陪上笑脸!」

男人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抽搐,喉中的机关构件咯咯作响不止。

「北善背叛了这座城市。他不配做将军的儿子。他遗忘了将军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,守善——他的名字。他用谎言编织了所有人,恶徒在城中如鱼得水,帮派在光天化日下横行;而我们泪痕老兵,则被弃若敝屣。」

一双瓷纸长靴在门前止步,披挂间摩擦的声响随之停歇。随后是第二双,第三双,直到一支面覆血泪的队伍集结在门前。

「外乡人,你能理解吗?将军征伐楚越时,我在阵前;将军死守北阳时,我在战壕中;将军的车队撤向罗墟时,是我在突围的最前线。而如今将军的城市需要被重造,我仍会第一个拔刀!」

伴着机关运转的颤动,两道墨痕纵贯的沉重白门缓缓升起。尘埃从阴影中弥漫开来,刀刃出鞘之声四起。

「盗跖辜负了泪痕军。辜负了他父亲的理想。这座城市已经干涸了太久,如果无咎城不肯流泪——我们会让他的血来代替。」

泪滴坠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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