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儒以文乱法,侠以武犯禁,而人主兼礼之,此所以乱也。」
——韩非子 五蠹
不过百年前,法家尚挣扎在灭门绝术的边缘;而时至今日,法家已尊为六州五国中的一邦辅国之术。东秦疆土之上,律法意志之下,千万黎庶的命运系于每个最细微的法条中。
先秦时期,法家在与墨家的朝歌六辩中一败涂地;又为燔典百家所波及,自此一蹶不振。直到骊山六库藏卷流出,方才在地分之后得以重建。法家诸人的崛起并不顺利。立派既晚,根基不固,学说中又多有贬斥百家思想;六州诸子均对其冷眼以待,甚至发兵相伐。
游走六州夹缝之中,法家急于觅得明主,践行其「百乘之邦用之,足以敌大国」的抱负。代宋杞陈列国周游,接纳法家者有之;却均不出数年,便遭大国伐灭或吞并。百家谣传之下,祸主之名一出,更无国敢起用法家诸人。
春秋一七四四年,身处越地的法家迎来了至暗时刻。第五任共主遇刺身亡,先前依附的越国又被大楚革命政府吞并。三宗之主对法家的前路各执一词,相持不下。剑拔弩张之势不断累积,党同伐异与随之而来的分裂,势必会葬送风雨飘摇的法家——三宗各自了然于胸,却无人愿意伸手阻止已在运转的齿轮。
欲止驰轮,势必见血。箭已在弦之际,法宗总司黎忌宣称宗主申节「大难当前,履犯法度」。黎忌的政变预谋已久,法宗易主只在转瞬之间,申节则被缢死在乌江江畔。术势二宗试图趁虚而入,却早被阴中安插的内间掣制,旋即各个击破。黎忌的雷厉风行使众人不得不向其低头,拥立他为新任三宗共主。
而他的决定比他的作风更令人惊愕——北上赴东秦,向昔日敌国寻求缔盟。反对之声四起,却都被黎忌以铁腕手段镇压。法家辅佐下,一向不被看好的五皇子赢克建功累累,在三年内连败两名兄长,坐上储君之位。
一七四八年,当大秦众政国世袭元首赢序在内忧外患之中驾崩时,与继承大位的五皇子一同一步登天的,正是韬光百年的法家。
黎忌身列国相,三宗也各自实权在握。东秦的新君野心勃勃,他渴望改革、渴望平叛、渴望不世之功。而法家正是他实现野心的最好工具。三度变法,五度南征;二十年来,东秦从只余四成扬州之土的垂危之境起家,收复了鼎盛国土的近七成面积。西部西秦的占领区被压缩近半,更迫使南方盗跖与楚国叛党结成联军,转攻为守。
在今日的东秦,法家是官方承认的唯一思潮,亦是官方允许的唯一思潮。「愚诬之学,杂反之行,明主弗受也」,加入任何其他学派均有律禁止;而囊括亲邻上下的连坐制度,使得对法律最轻微的触犯,其代价常人也绝不可接受——更不消说一贯广受抨击的酷刑苛法了。
即便如此,法家在东秦依然颇得民心。相较屠城掠地战火不息的乱世,严苛法度至少能保一方安定。
比苛法更令人胆寒的,是术宗执掌的东秦情报机构「恢网」。「法网恢恢,疏而不漏」,取此用意的恢网属员规模达十数万众,却从无任何人察觉其存在。恢网的间谍被称为「暗卒」,散布于六州的每个角落。他们平日里是企业雇工、无业游民、学堂教师,过着最普通的生活,将一切见闻汇集至恢网之中。而指令下达时,他们是久经训练的恢网死间,为任务不计一切代价。
这种潜伏可以长达数年至数十年,而从未有过背叛的记录。对内使一切违法无所遁形,对外则渗透列国于无形之中;这套六州最为高效的情报与暗杀网络,由黎忌亲手打造,令东秦的一切敌手防不胜防。
法宗执掌刑狱死法,术宗专司情报暗杀,势宗则掌管法家的护法军势。法家束缚与封穴的不传驭枢法门,不仅被用来确保成员忠诚,也广泛用于军队的操纵中。连坐罪犯与俘虏源源不绝,法家的兵源永远充足;削除自我意识的机关化改造被应用于每个罪人身上,这种改造使得他们力大无穷,却必须由专人操控。
「赎罪役」,法家如此称呼这种改造的产物。十人一伍,由法家弟子进行操控;在苦役与工厂中,他们有着无可比拟的效率;而在战场冲锋时,这群不惧死亡的士兵则不可抵挡。在法家内部,弟子们将这种改造称为「长期死刑」。
自从游侠与商贾儒生一起被划归非法的「五蠹之民」,私剑游侠在东秦便几乎绝迹。但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;许多自信于实力的游侠儿,仍为各自的目的踏上东秦的国土。而他们的结局几乎只有一个——被法家改造成再无贪欲的罪役。
对那些实力强劲者,法家同样物尽其用。他们的自我意识得以保留,以最大化其战斗能力;法家会为他们专门分配一名「提刑」,由实力不落于对方的法家中人担任。罪人的枢核会被与提刑相联结,一旦提刑死去,他们的监控对象也会登时七窍流血而亡;而提刑则可以随意从对方的枢核中抽取转力,为己所用。甚至有传言称,法家会专门诱骗实力强劲者进入东秦,而后将其截杀改造。
层层法网的每一根丝弦,无不导向黎忌的五指。这名再造法家的中兴之主向来寡言,一旦出手之时,他的目标便已在指掌之间。不仅局限于东秦,即使赢克的无尽野心也难以将他完全掌控。他半闭的眼中看不出思绪,但每名法家中人都笃信一点:
六州将入共主虚握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