乘马家:守诸开阖

「市者,货之准也。是故百货贱,则百利不得;百利不得,则百事治;百事治,则百用节矣。」

——管子 乘马 第五

乘马之学是始于齐相管仲,亦或幽燕买国人,六州之人向来无从推知。甚至连乘马家学派的历史本身,都不乏被指为杜撰之辞。纵使如此,乘马之名一出,六州无不趋之若鹜。儒墨虽当世显学,却远不如乘马家令人醉心——原因无他,没有人会拒绝金钱,而乘马家本就是一夜暴富的代名词。儒家宣扬礼节,法家恪尽法度,乘马家手中操弄的却是金融法则本身。一本万利,弹指千金,乘马之徒操盘的股筹无不一发而百中。在亦真亦假巨浪翻腾的股筹场上,乘马家犹如水中之鱼。

无人知道晓乘马之根起于何方。随着第一春秋的落幕,陶朱一派日中则昃,在墨家与帝国的集权郡县中破败如革。商贾之民的再度崛起,仿佛已化为蕉叶覆鹿的痴念。然而地分陆沉,金欲遂起,乘马之影在六州每一寸金钱所流的大地上渐渐赋形。其所过之处,轻则经济波动,令股市的心率图骤然紊乱;重则敛府取库,为又一个国家政权留下一线溃痕。

「刀币玉帛,蚁鼻方圜。今人虽然能在记载第一春秋的古籍中看到昔日商业荣光之一二,然史物实证,哪怕吉光片羽,都无处可寻。仿佛过去的历史,列国诸侯的存在,都被时间一并抹去——倘若如此,我们作为经济学者的个体身份又该如何在虚无的历史上重建?」

经济家曹商在燕国的一次商业座谈会上首度提出了「伪币说」。随着这一假说的兴起,在恒河沙数的市井传言间,乘马家的马迹蛛痕又一次井喷般出现:荒服深处的废墟中矗立着古钱垒就的祭台、西秦舞殿上的乘马之徒排出无人识得的布币、深陵出土的秦工造物在唱卖中不翼而飞…种种风言,不过乘马传言的冰山一角,至于个中虚实,则向来无人能知。

亦真亦假,若即若离,宛如一场弥天大谎。但对乘马家来说,财富本就是最大的谎言。常世浮财,不过空中楼阁;列国铸币,不过脏帛冷铁。世人权衡诸货,遂使六州莫不为之神迷。金钱的符号与权力直接勾连,纸纸书契则筑起经济的地基。乘马之术,便是为这高速旋转的社会顺势再加一推。在乘马家眼中,一锱一铢,都会化作金融场上中射向要害的弩矢。市场周期与自然规律的脉搏不止,而唯有乘马之徒能察其实。

银线织就的帷幕缓缓褪去,资产则现出它千人千面的镜中照影。镭素胭粉,飞弦帧片;层层机关包裹着的旋转星图室,西秦青楼中的一日金屑嵌尘梦,私人原始卵型地表升降公寓,附着于身的物质在金钱面前变得苍白欲腐。十亿帛卷、三亿刀币、五万绿珀、十方血泪汗唾——数目永远证明着资产的价值。

看看燕丹特区广场上的巨幕荧屏吧,十余层的帧影信息铺天盖地:经济即政治、符号即筹码、货币即隐喻。花边新闻、州际摩擦——速度是关键,金融是关键,未来是关键。正是乘马家在这信息涌流中加入舆论的香料,得以让六州囿入囊中铜币的方孔。地分陆沉,货不加多,而贵人愈奢;币铸如瀑,财不减少,而生民愈贫。每一次币值的起落涨伏,无不向世人彰明着金钱的糜烂骗局。而自陷泥淖的蜉蝣,仍将一生气力填入未冷的尸骸,去为这拙劣的骗局再加一笔。

在乘马家眼中,世间万物尽是可以确数的「价值」,列国币帛亦不过用以透支的「信用」。刀铢帛泉在他们指尖消弥,诸侯死化也在声声讥笑中销蚀殆尽。于是桌局的赌客来而复去,经济的高塔垒而复崩。至于轮回之中流下的多少血泪,乘马家也只会报以不屑的嗤笑——自欺欺人者,素来不值得同情。

鲁缟着体,鹿鸣不已,万顷财帛倾尽,亦不过是乘马家掌中的又一场轮盘。层帷暗处,陶朱巨手操纵着六州金融的每一次脉搏,亦嘲弄着为须臾薄财方生方死的黔首。侧耳唯闻刀孔铢交响,步履但循血泪块遗踪;衡百利百用之长短,权币巧万物之轻重。乘马学士的筹码永不留手,而六州幻梦之中从来不缺赌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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